文小叔说  让中医更美更有趣更贴近生活

天音仙子兑现当初的诺言,领着孟诜三兄弟去长安无为寺见心灵神医释净尘禅师。

曲折的灞河像一条带缠绕在长安的腰肌,静静流淌了千年。灞河边有一座年久失修、斑驳、沧桑的古亭、每有亲朋好友远行便在此折柳相送,见证了无数离人的眼泪。灞亭往前二三里路就是无为寺了,虽不及皇家寺院的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韵味、幽静、雅致、古朴,每到初一十五或者逢年过节,一大批善男信女前来朝拜,香火缭绕,热闹非凡。

一个春雨初歇的午后,天音仙子一行人来到了无为寺。进得寺来就听见一声清脆地鸟鸣,使得整个禅院愈显清幽。寺内遍植花草树木,花香袭人,青翠欲滴。

天音仙子让孟诜人先在院子里等候,她去知会一声释净尘。

在一名小僧的带领下,天音仙子来到了释净尘的禅房。

释净尘在阅读佛经,见天音仙子到来,轻轻地说道:“阿弥陀佛。你来了。”

“打扰大师了。”

“如今还在为他而烦恼吗?”

天音仙子明白释净尘口中的“他”是谁,表情有些忧伤地说道:“不想也就罢了,想起来就有一种难言的痛。”

释净尘淡然道:“我已放下,你却还在执著。”

“我的慧根与佛缘还远不及大师,他已经深入到我的骨髓,要想把他从我的记忆中完全抹去谈何容易。有些事明知道是不对的,却还要忍不住去做。在外人眼中我也许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整日与琴作伴放下了一切的人,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独处的时候,我就是误入尘网中的一只鸟,迷途却不知归返。”

释净尘转动了一下念珠,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也许贫僧不该劝你,有些事任何人的劝说都徒劳无益,只有自己才能走出来。别说施主,就算老衲也曾困惑迷惘。老衲皈依佛门、遁入空门已七年有余,参透了世间的一切,就是无法彻底参透人世间痴男怨女之间的复杂情感。”

“大师不必挂怀。我每每烦恼时来无为寺倾听大师的教诲,心情都会好很多。只是我愚痴,还没有到顿悟的时刻,或许有一天某一瞬间,我会突然想开彻底放下。”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但愿施主能早日解脱。那么,你今日是为他而来?”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此话怎讲?”

“说是,此事确实与他有关,说不是我这次并非为他而来。”

于是天音仙子把孙思邈要孟诜三人拜长安五大名医为师一事告诉了释净尘。

释净尘叹道:“孙神医真可谓不同凡响,用意颇深呐!带我去见见他们吧。”

天音仙子把孟诜三人交给释净尘就独自离开了。三人目送她离去,孟诜感觉天音仙子的背影有些寂寥。

孟诜行礼道:“有劳大师了。”

释净尘慈眉善目,神态超然,和当年游学途中在峨眉山遇到的觉空禅师风范无异。

“三位请随我到客堂详谈。”

孟诜三人尾随释净尘朝无为寺客堂走去。偶尔有几个虔诚的香客经过,向释净尘行礼问好,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孟诜三人。

禅一味,佛门中人招待客人必定要上的。以为年轻的小僧为众人沏了一壶太白山的云雾,氤氲之气袅袅上升,淡淡的香弥漫了整个屋子,轻轻地啜一口,心旷神怡。

坐定后,孟诜首先发话:“长安闹市中能有无为寺这等幽静之地实在难得啊。历来寺庙道观都在郊野山林,为何无为寺选择在喧嚣之地建寺呢?”

韦桓也道:“是啊,人多嘴杂,来来往往,不会打扰大师的清修吗?”

释净尘道:“一个人的心静并非取决于周遭的环境。心中无喧嚣,身外闹市也可宁静致远。心中有喧嚣即使身处佛门清静之地自然也心乱如麻。”

张翰问道:“大师,晚生有一事不明,为何大家叫您‘心灵神医’呢?”

这也正是孟诜、韦桓二人想问的,于是放下手中的杯,聚精会神听释净尘大师如何答复。

“这是善良的百姓抬举老衲而奉献的称号,不足道也。神医二字实再不敢当啊。这世上能称得上神医的也只有你们的师父孙思邈一人。你们有机会跟孙思邈学习医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不过老衲给人治病与别的大夫稍稍有些区别。”

“有何不同?大师。”张翰追问道。

“非不得已的时候,老衲不用针石汤药治病,通常老衲治的是情志病,心病。”

“如何治疗?”张翰打破沙锅问到底。

“用佛法治心病,用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法治情志病。”

张翰还想问如何用阴阳五行相生相克治疗情志病,这时候刚才为他们沏的那位干净素雅的小僧把一位妇人领到了众人的面前。小僧说这位妇人两肋痛得不行,求大师医治。

释净尘起身,爽朗道:“诸位且看老衲如何为她医治。”

妇人告诉释净尘,平日里与丈夫很恩爱,可是她昨日与丈夫路过一首饰铺看见了一只炫彩夺目的金钗,非常喜欢。于是为了试探丈夫爱不爱自己,提出让丈夫替自己买下金钗的要求。哪知丈夫拒绝,说那支金钗可以换半年的粮食了,中看不中用。妇人心中大为不爽,一路上喋喋不休,丈夫开始还和她吵几句,后来实在忍受不了她的唠叨,找个借口跑了。妇人气得跳脚,一肚子怒气无处发泄,于是就出现肋间胀痛的症状了。

释净尘向妇人微笑着,也不给妇人把脉,念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这位施主,我给你讲个类似的故事吧。从前有一对情侣都深爱着对方。一日,两人外出游玩,姑娘看到悬崖上长了一朵美丽的花,为试探心爱的人对自己的爱到底有多深,就对公子说让他去把悬崖上的花摘给她。公子拒绝了姑娘的要求,姑娘很生气很伤心,认为公子对她的爱是假的。公子不忍心看心爱的人悲伤就拉着姑娘到了悬崖边,说要把花摘给她。结果,公子从悬崖上摔下来,在姑娘的怀抱中死去。姑娘悲痛欲绝,痛哭流涕……”

释净尘说道这里,孟诜三人嘘唏不已,那个妇人则开始抽泣。

释净尘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故事还没完。这个姑娘回到家后看到公子留给她的一封书函。公子在信中写道:因为我爱你所以不能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你摘悬崖上的花,如果你喜欢花,我会在院子里种满各种各样的花,让这些花天天陪着你;你脾胃不好,我要留着这双手给你做好吃的;你力气不行,我要留着这双腿外出时背你;你怕黑,我要留着胆子替你驱赶恐惧;你怕孤独,我要留着这张嘴陪你说话,驱散你的寂寞。我还要留着这颗心天天想你……我要好好活着,陪着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释净尘的故事讲完了,妇人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许久妇人才止住了哭声,释净尘问道:“你的两肋还疼吗?”

妇人大喜,一点不痛了,只觉全身上下畅快无比。妇人千恩万谢而去。

孟诜三人还从来没有见过用这种方法治病的,太神奇了,对释净尘佩服得五体投地。

孟诜道:“这是何道理?在下愚钝,还请大师明示其中玄妙之处。”

释净尘道:“此乃雕虫小技也。这里面的学问还大着呢。刚才那位女施主与丈夫吵架吵到一半,丈夫就走了,而她胸中怒气还没发出去便淤在了两肋之间,阻塞了经络。俗话说,通则不痛,通则不痛,所以女施主就感觉到两肋间胀痛了。”

孟诜似有所悟,但一知半解,继续问:“为何她一哭出来就不痛了呢?”

“肝主怒、肺主悲,肝属木、肺属金,金克木,故悲克怒。女施主哭的时候,肺气就旺盛起来,它就把肝气平下去了。”

孟诜恍然大悟:“所以大师就给他讲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好让她哭出来?”

释净尘点点头。

孟诜以前只知道五行相生相克,还不知情志也相生相克孟诜反应灵光,才思敏捷,举一反三,又道:“如此推断,思克恐、喜克悲、怒克思、恐克喜。大师在下说的对否?”

释净尘赞曰:“孟公子不愧是青年才俊,聪慧过人啊。老衲只说了一点,你就触类旁通,把余下的全说出来了。那老衲就考你们一考,为何说一个人会吓得屁滚尿流?”

孟诜道:“因为肾主恐,司二便,一个人过度恐惧气就往下走,大小便就失禁了。”

韦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翰更是云里雾里,忍不住夸奖孟诜道:“大哥,你真厉害。”

释净尘道:“然也!其实人得三百六十种病,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外感六淫:风、寒、暑、湿、燥、火;二是内伤七情:喜、怒、忧、思、惊、恐、悲。时下内伤七情的病何其多哉!”

韦桓不解道:“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果一个人连喜怒哀乐都没有了岂不是朽木一棵?”

“问得好,韦公子。这就是涉及到情志养生治病的问题。正常的七情是可以有的,只要不过度就可。殊不知很多老者与儿女欢聚,哈哈一笑就归西了,就是因为过喜伤心,仅有的一点心气也被耗散了。可惜世人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以为越是让老人高兴越是孝顺,悲哉!”

孟诜接过话茬:“所以我们要善于调节情志。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病从安来?不是我们什么事情都不做,而是要按照事物发展的规律去做,保持一颗平淡豁达的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天上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人生处处是美好的事物。”

历经世事的变迁,孟诜的心愈发柔和了。意气风发的年纪竟有如此见地,世上有多少人命之将尽也不会有这般感悟,糊里糊涂得来,糊里糊涂得去。释净尘由衷地欣赏孟诜,如果三人之中真有一人成为医林大家的话,那非孟诜莫属了。

说完情志养生,释净尘又向孟诜三人传授佛法知识:“诸位公子,你们可知这世上所有的心病都是两个字引起的,你们知道是哪两个字吗?”

孟诜三人都摇摇头。

“执着!”释净尘声音洪亮地说道,“世人把食、色、名、利、睡紧紧抓在手中不肯放开,因为在乎,所以计较,因为计较,所以烦恼,因为烦恼五内俱焚。试着回想一下有多少病不是这样得来的?垂涎一个人的美色,朝思暮想,相思成疾;有一份好差事日夜担心会失去它,忧虑成疾;美味当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胡吃海喝,饮食成疾……”

孟诜道:“大师所言极是。但是该如何解释这种执着呢?”

“放下。世事无常,万事皆空,一切如梦幻泡影,又何必执着呢?尽人事,听天命,用一种非常坦荡的心态去笑对人生。吾养吾浩然之气,尽己之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了,无愧于天地,与日月同辉,就已足够。放下、舍得、随缘、自在。如果能够把这八个字铭记于心,并指导自己为人处事,则一生受用无穷。”

释净尘这番话真知灼见、至理名言并非人人都听得懂,没有岁月的历练是无法领悟其中的奥妙,更何况是三位刚刚入世欲有一番作为的翩翩公子。释净尘只是尽自己所能将这番道理告诉他们,日后遇到风浪也好有些思索,至于能否往心里去,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释净尘将自己独特的治病之法传授给孟诜三人后,让他们用所学之法分别医治三个人,如果医治成功就算他们通过考验。韦桓、张翰的病患稀松平常,二人对症下药,顺利过关。张翰因此兴奋异常,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所学的医术替别人看诊,而且还成功治愈。第一次尝到了甜头,坚定了他学医的军心。韦桓倒并不激动,只是觉得好玩,心想如果成不了孙思邈的徒弟拜释净尘为师也不错。

然而释净尘让孟诜医治的对象让三人大吃一惊,他竟然要孟诜去医治天音仙子!

这太不可思议了!天音仙子好端端的,就算她有病也轮不到他去医治啊。孟诜细问之,释净尘却说“天机不可泄露”,又说关键时刻可将下面这句话送给天音仙子。话曰:“镜花水月梦中尘。

孟诜左右为难,问韦桓、张翰二人也不明其意,无奈之下只好一个人先去天音阁试探试探。

孟诜先找到柳如莲。柳如莲以为孟诜特意来找她的,甚是欢喜,后又知是来找天音仙子的,好不失望。不过孟诜遇到烦忧之事,他亦开心不起来。

孟诜道:“如莲,据你观察,天音仙子有无任何疾患?”

柳如莲有些吃惊,不知道孟诜为何这样问,答道:“饮食、睡眠皆正常,一切无恙啊。”

“这就奇怪了!”孟诜低头沉思道:“释净尘到底有何目的?别说天音仙子无恙,就算有些隐疾她也未必会开口告诉外人,因为她自己也精通医术啊!”

“孟大哥,可遇到什么难事了?”

孟诜把释净尘让他去医治天音仙子的事告诉了柳如莲。柳如莲听后道:“不如我先去探探口风?”

“只好如此了。”

“那你先在门口候着。我去去就来。”

天音仙子在梳妆台前修整自己的指甲,柳如莲轻手轻脚来到天音仙子身后,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怯生生问道:“师父,近日可有哪里不舒服?”

“为何这么问?”天音仙子面不改色。

“孟大哥他……”柳如莲吞吞吐吐好不容易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

天音仙子浅浅一笑,自言自语:“这个释净尘,真是用心良苦!”

整了整妆容,又道:“叫孟公子去大堂等我。”

柳如莲快步来到天音阁门口,告诉孟诜:“师父让你去大堂等她。”

孟诜道:“可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柳如莲摇了摇头:“师父什么也没说。孟大哥,你见机行事吧。”

孟诜点了点头,大踏步向大堂走去,突然又折了回来,道:“你可会弹奏什么佛乐吗?”

“只一曲《净水禅心》”

“等我们谈话的时候你就弹奏此曲吧。”

孟诜估摸着天音仙子一定是心病,用佛乐来调治百益而无一害。

孟诜来到大堂,天音仙子一袭白色长裙,拖着裙摆,伫立在那里。

“孟公子,你来了。”

“打扰了,前辈。”

“近日在无为寺如何?”

“一切尚好。”

孟诜正愁难以启齿,如何引出正题,不料天音仙子先说了出来:“释净尘大师让你来给我治病。”

孟诜拱手道:“在下实在不敢当。”

天音仙子一口承认自己有病,无奈又忧伤地说道:“我确实有病,心病。只是这病多年了,释净尘禅师也给我治了多年,可是它依然顽固地长在我的心里。”

孟诜道:“前辈再也不要说在下是来给您治病的,折煞在下了。以在下浅薄的医术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前辈不如把我当作你的忘年交,或者知己知音,把您心中压抑多年的故事说出来,而在下则会静静地听您诉说,做前辈最忠诚的听者。”

孟诜这番话确实打动了天音仙子,天音仙子不仅赞曰:“孟公子真是口吐莲花,善解人意。确实我也该找一个人说一说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人是你。我曾多次幻想他披着霞光,穿着白衣静静地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听我讲讲这么多年我对他的思念。”

孟诜好生好奇,能够得到天音仙子这等人物爱慕之心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他到底有怎样的容貌和魄力?于是孟诜迫不及待地问道:“天音前辈口中的‘他’指的是——”

“曾记否,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说起的,就是因为他我才来长安的?”

“我师父孙思邈?”

孟诜先是震惊,然后释疑,最后在心底慨叹,世间男子千万,也只有师父才配得上天音仙子了。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来,天音仙子开起了回忆。

山花烂漫的时节,我遇到了他,在伊阳山脚下一片开得正旺的桃林,我在桃林抚琴。他云游至此,来到我的身后,静静地站在那里,听我抚琴。一曲终了,落英缤纷。我起身回眸,漫天的花瓣中我们四目相对,惊鸿一瞥。从此他骑着白马踏进了我的梦里。他因采集药草的缘故,多日来到伊阳山脚下的那片桃林,听我抚琴,他说这是他听到的世间最美的琴声。又传授我五音养生治病的原理……只叹,我没有在最美的年华遇到他。”

孟诜听后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中有些自嘲,让我这一个没有经历感情的人去劝天音仙子放下心中的爱,说出去还真让人贻笑大方啊。

天音仙子见孟诜不言语,又道:“孟公子,你说像我这么一个人老珠黄的人还幻想着你们年轻人的爱情,是不是很可笑?”

孟诜没有回答天音仙子的话,而是反问道:“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相忘。为何不相忘于江湖?”

“我曾尝试过忘记他,也知道这样的执着毫无意义,但终究还是放不下。多次去无为寺求佛,在寺里面的时候还可以,一出来又如故。”

“所有的山盟海誓都会灰飞烟灭,所有的花前月下都是过眼云烟。你所执着的都是虚幻的假象。即使在一起的情侣尚且如此,何况天音前辈还是一厢情愿呢?退一步讲就是如您所愿又如何呢?也许因为失去距离的美感再也找不到当初的美好。又或者耳病厮磨,对方的缺点或者您不能容忍的禀性展漏无余而心生失望;又或者他的表现达不到您的预期,因此产生的误会、抱怨甚至憎恨;又或者当浪漫激情在柴米油盐平淡枯燥的日子里消磨殆尽……既然怎么做都是苦,为何不把美好的记忆永存于心中再也不要开启?”

天音仙子惊异于这番话从年纪轻轻的孟诜口中说出来,反问道:“你有过爱情吗?你爱过一个人吗?”

孟诜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支支吾吾:“我……”

天音仙子笑道:“公子不必紧张,我并不是嘲笑你。只是觉得奇怪你有这番见地,似乎孟公子早已看破红尘,令人佩服。”

孟诜又想起峨眉山的觉空禅师开导苏巧珍的话可以借来一用,道:“恕在下冒昧,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前辈是不是常常因此而痛苦?”

“是的。”

“如果前辈真的爱一个人为何会痛苦呢?恕在下直言,与其说你爱他,不如说你爱上的是爱上他的感觉或者说你爱上的是爱情,归根结底你爱上的是你自己。”

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会与孟诜争执,甚至翻脸走人。因为谁也不允许别人怀疑自己的真爱,因为谁都以为自己的爱是纯洁的、伟大的、高尚的、无私的,是可以超越一切的。

但天音仙子不会,他有足够的智慧与胸怀。一语点醒梦中人,类似的话语释净尘曾也说过多次,但自己却像顽石一样无动于衷。而今日,这番话从一个人完全没有经历情爱的年轻公子口中说出,她却震撼了。坚守多年的爱情之塔轰然倒下。何尝不是如此?孙思邈有了自己幸福的家,桃满天下,事业如日中天,这般美好的事我却还痛苦,我如果真爱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天音仙子突然为自己的爱感到羞耻。一份自私自利的爱不值得一提,却在心里埋藏了这么久,让他折磨了这么久。真是悲哀啊。

这时柳如莲在阁楼里弹奏的佛乐《净水禅心》传来,天音仙子之前也曾弹奏佛乐抚慰自己的心灵,却从来没有像此刻如此打动自己的心。每一个音符直抵自己的灵魂。柳如莲仿佛看见自己笼罩在一道佛光之下,拈花微笑的佛陀慈悲地看着她,目光如月华一样温柔。她的眼睛潮湿了。

“天音前辈,释净尘大师让在下最后送你一句话:“镜花水月梦中尘。”

“镜花水月梦中尘。”

天音仙子不断叨念着这句禅语,终于顿悟。

长安西郊镜月庵。

天音仙子落发为尼。

“想好了吗?”

“我心意已决,再无牵挂!”

青丝一束一束地在眼前掉落,天音仙子神态安详。

而天音仙子的侄女苏巧珍则哭得死去活来。

从此长安再无天音仙子的天籁之音,取而代之的是柳如莲的天籁之音。

长安正阳巷鬼手居。

天音仙子、心灵神医释净尘的考验已经通过,接下来孟诜三人的目标是阴阳鬼手薛一指。

这关不好过,三人心里都没把握。因为薛一指是一个大怪人,医术也很古怪,正如他的称号“阴阳鬼手”,像鬼一样神出鬼没,谁也摸不着他的脾气,谁也猜不着他的心思。之所以称之为“阴阳鬼手”,是因为他号脉是长安一绝,而且一脉断生死,生命垂危的病患只要一经他把脉就知道此人是否还有救。其切脉之精准令人叹服,长安无人能比,连孙思邈都自愧不如,肃然起敬。

自古英雄多寂寞。像阴阳鬼手这样的高人,其切脉的境界高处不胜寒,能理解他的人凤毛麟角。他有一怪癖,见人就给他切脉,很多人讳疾忌医怕他切出死脉望风而逃。别的大夫患者请他还不太情愿去给患者看诊,阴阳鬼手倒好,不请自来,尤其是病危患者,他主动贴上去为他们看诊且分文不取,几乎达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故鬼手虽然名声在外,医术也很高明,但主动上门找他医治的病患寥寥无几。只有孙思邈理解他,有无暇顾及的病患就把他们介绍到鬼手那里。

偏僻、狭长的正阳巷尽头就是鬼手居了。

一座不大陈旧、破败的院子。一进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冷冷清清。

孟诜三人刚一进院,鬼手就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在院子里四处乱窜,大喊大叫。

“我切错脉了!我切错脉了!”

鬼手语无伦次,嘴里就这一句话,神情恐慌,似乎大难临头一般。

尽管孟诜三人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但是还是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鬼手怎么了?难道这也是鬼手的癖好?见到客人就大喊大叫?

“前辈!前辈!……”

孟诜三人如何叫唤,鬼手毫不理会,旁若无人,我行我素。

孟诜想,他不是有给别人号脉的喜好吗?于是走向前去,大声说道:“薛前辈,在下身体抱恙,请您给我把把脉吧。”

鬼手安静了下来,弓着腰,用一种惊异不定的目光盯着孟诜,眼珠子一眨也不眨。

孟诜又重复了一句:“薛前辈,请给在下看看脉吧。”

鬼手突然大叫:“骗子!骗子!……”

院子角落有一个一人多高的草垛,鬼手叫着叫着,宛如灵猴一样,倏地一下身手敏捷地窜上了草垛。然后不断用双手拍打着草垛,草垛左摇右晃,随时都有可能倒塌。鬼手依然叫着三人进门时听见的那句话:“我号错脉了!我号错脉了!……”

鬼手怪异的举动、恐怖的叫声、再加上院子里阴森的气氛让三人汗毛倒竖。

张翰挠了挠后脑勺道:“大哥、二哥,这如何是好?薛神医到底怎么了?”

韦桓道:“不会是中邪了吧?要么就是走火入魔了!”

孟诜沉思道:“素闻鬼手行事古怪,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张翰道:“那我们下一步作何打算?前辈这样子怎么收我们为徒?”

韦桓道:“这地方太诡异了,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不祥之地,别师父没拜成,弄自己一身晦气。”

孟诜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鬼手,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鬼手说道:“二弟、三弟,你们仔细看看,前辈的身子是不是在不停地抖动?”

韦桓不以为然:“那是草垛摇晃的缘故吧。”

孟诜道:“非也。这种抖动来自于身体内部,是肝风内动所致。”

张翰定睛一看,道:“然也。不仅身子在抖,我看到他头部甚至嘴巴也在抖动。”

韦桓道:“那又如何?”

孟诜道:“可以确定前辈一定受了很大的刺激。这其中必有蹊跷。”

三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这时鬼手又跳下草垛往屋子里跑去了。

真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孟诜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还记得释净尘大师教我们的情志相克法吗?鬼手前辈受了怎样的外界刺激姑且不说,至少我们可以用提升肺气平抑肝气的方法使前辈镇静下来。”

韦桓也受到了启发,道:“大哥的意思是让鬼手感到悲伤?”

“正是。”孟诜有些兴奋。

韦桓又提出质疑:“无针石汤药风险,失败了也无甚危害,值得一试。不过我们又如何得知什么样的事情才能使鬼手前辈感到悲伤呢?不会是我们去问他吧?他要是能告诉我们,我们就不用这样劳心费神了。”

此时,张翰也灵光一闪,大声道:“我们可以去问问鬼手前辈的邻居。”

孟诜与韦桓异口同声:“甚好!”

于是三人快步走出院子,敲开了鬼手邻居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满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伯。

“老伯,您可知您对面的薛大夫为何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呢?”

老伯回想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我今天一大早开门,看见一群人抬着一个快要死的病人进了薛大夫的院子。奇怪的是这个病人进去时还奄奄一息,出来时就生龙活虎了。他们走后,薛大夫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被薛大夫的叫声惊动,还特意去问了问,也没问出个结果来。唉,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孟诜敏感的神经捕捉道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警觉地问道:“老伯,您可认得那个病人?”

老伯连连点头:“认得,认得。我特意瞧了瞧他的长相,不就是前面不远处给人算卦的道人嘛!我前些日子还去他那算了一卦呢。”

韦桓想着如何让鬼手悲伤一事,问:“您知道薛大夫有什么家人吗?”

老伯叹了一口气:“薛大夫以前也是有妻子的,妻子受不了他古怪的脾气和穷困潦倒竟然不守妇道,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据我所知,薛大夫对他的妻子蛮有感情的。”

一条妙计在韦桓的脑海里油然而生。他几乎有些忘乎所以了,谢过老伯,拉起孟诜、张翰就往鬼手居里面跑,边跑边说:“我知道怎么样可以使鬼手悲伤了。”

韦桓谎称鬼手与人私奔的妻子死了这个方法虽然有些不道德,但确确实实让癫狂的鬼手恢复了理智与平静。

鬼手再也不大喊大叫了,透过披散下来的发丝可以窥见他悲伤的眼眸。

许久,鬼手喃喃自语道:“她死了!她死了!”

“是的,她死了。她被那个男人抛弃,跳河自尽了!”韦桓恐效果不明显,继续胡编乱造。

鬼手淡淡地说道:“她死了就死了吧!很久以前我与她便没有任何瓜葛了。”

韦桓见鬼手恢复了神智,就趁机说明了来意。

鬼手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把手一挥,道:“走吧。要是昨天你们来,看在孙思邈孙大哥的份上无论如何也会收你们为徒。可是从今以后,我鬼手再也不会给谁号脉了,更不用说收徒了。”

三人不甘心,问其原因,鬼手三缄其口,再也不曾开口。

无奈之下,三人只好暂且退出鬼手居。

韦桓又失望又生气:“好一个古怪的老头!我们白忙乎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孟诜想起父亲孟常的话,道:“二弟,当你完全了解鬼手前辈的时候你就不会抱怨他了。”

孟诜的建议下,三人决定从另外一条重要的线索入手,去老伯口中的“道人”那一探究竟。

走出狭长的正阳巷,来到一条宽阔的街区,往右走三五里路,就看见一招牌,名曰:神算堂。门两边还有一副对联:“一算定乾坤,命里无变有。”想必这就是老伯口中的道人了。只见那道人凭借学了一点旁门左道之术与走南闯北的处世经验,对着前来求助的客人口若悬河,装神弄鬼,唾沫星子溅了一地。

孟诜一看见门前的对联就觉得这人好大的口气,又见道人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断定此人绝非善类。一个念头突然从孟诜脑中冒了出来,鬼手前辈一生断脉无数从不曾失手,怎么会断错脉呢?会不会是眼前这个道人使得阴谋诡计?故意陷害鬼手前辈与无义,让他名誉扫地?

于是孟诜有了一个注意,他决定大胆一试。

孟诜气势汹汹地走进神算堂,一捶桌子,先声夺人:“我是大唐的捕头,好你个道人为何要陷害薛一指薛大夫?再不从实招来我就缉拿你归案,让你尝尝牢狱的滋味!”

孟诜这一断喝有振聋发聩之效在场的人都吓傻了,用胆怯地目光看着孟诜这个高大威猛、一脸凶气的“捕头”。连韦桓与张翰也被你是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了,大哥这是干啥,出的是哪门子奇招?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胆小如的道人都吓趴下了,一听到捕头、薛大夫、缉拿、牢狱这等字样,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大人,不是小的,不是小的!我是受了别人指使……大人饶命啊!”

孟诜见道人已中计,趁火打道:“还不从实招来!”

道人哪敢怠慢,一股脑儿全招了。

原来真正的主谋并不是道人,而是鬼手的师兄汪炯。鬼手与汪炯师出同门,一同习得了师傅的切脉之术。汪炯心术不正,学艺不精,其切脉技术一直比不上鬼手。作为师兄,其光一直被鬼手压制着,于是心生嫉妒。出师后,汪炯开了一家医馆,可恨的是鬼手时不时前去捣乱,说汪炯切脉切错了,使得汪炯颜面扫地。虽然汪炯确实切错了脉,但长此以往,他的医馆就要关门大吉了。

于是,忍无可忍的汪炯决定报复鬼手。鬼手自称其脉天下第一,从不曾失手,那就让他失手,这是鬼手最不能原谅的事情。于是汪炯买通视财如命的道人,让道人装成快要断气的病患,然后让鬼手切脉。道人通晓龟息功,鬼手切脉的时候见他气息和脉息都没了,便断定是死脉,还说道人已经归西了。哪知话音刚落,道人神灵活现地站了起来。鬼手大惊。汪炯在一旁用尽最狠辣的言语不断地挖苦讽刺鬼手。汪炯还领了一大帮人去观看,众目睽睽之下,自视甚高的鬼手无法接受自己断错脉的事实,大受刺激……

道人招供后,事不宜迟,孟诜三人又把道人带到鬼手面前,让他向鬼手说明真相,并磕头认罪。

切脉天下第一的鬼手大哥,不,鬼手大爷!请您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让捕头大人放小的一马。小的将没齿难忘,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伺候鬼手大爷一辈子!”

“这——”

孟诜、张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鬼手起初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待事情彻底弄明白后又像个老顽童一样拍着手大叫:“我就说嘛,我出神入化的鬼手怎么会切错脉呢!哈哈!我没切错脉,我没切错脉。”

一会儿见道人还在那灰头土脸地跪着,骂道:“还不快滚!回去告诉汪炯,有我鬼手在一天,他那医馆就甭想谋财害命。否则我让他日夜不得安宁!”

道人连滚带爬出了鬼手居。

孟诜追了过去。道人以为孟诜还要抓他,又跪地求饶:“饶了我吧,大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孟诜笑道:“这位仁兄,我只想告诉你一声,我并非什么捕头,这不过是在下的计策罢了。你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吧?另外,男儿膝下有黄金,别动不动就下跪。”

“你——”

人气得说不出话来,肠子都悔青了。

孟诜豪爽地大笑两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道人说完就跑了。

孟诜返回鬼手居,鬼手红光满面,目光炯炯有神,一把抓孟诜胳膊,说道:“小兄弟,你是如何得知我师兄他们的阴谋的?快说说,快说说!”

韦桓、张翰二人也迫不及待道:“是啊,快说说吧。大哥!”

孟诜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只是在试探他。如果他听到我的质问大动肝火和我争执,则说明他与此事无关。因为人在受到冤枉时第一反应就是为自己据理力争。如果他面对我的质问惊吓不已,则说明他做贼心虚,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鬼手猛地拍了一下孟诜的肩膀,大声叫好:“好!好!你小子够机灵的!这叫剑走偏锋,出奇制胜!高!高!实在是高!”

在鬼手的带动下,孟诜三人已忍不住开怀大笑。

笑过之后,韦桓有些愧疚地说道:“前辈,不瞒您说,有一件事情还望您谅解。我们为了使您安静下来,谎说您的妻子死了。”

鬼手听完又是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在骗我了。我的妻子,不,应该是前妻早死了。不过还被你们蒙对了,她也是被丈夫抛弃投河自尽的。”

“啊?原来我们都被前辈骗了!前辈没有疯啊?”

“小子!我哪那么容易疯?就是情绪有些激动罢了!你们也骗了我,此事就算扯平了。”

孟诜又道:“前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我说让你把脉的时候,你为何说我是骗子?”

鬼手以一种爱怜的方式迅速又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孟诜的脸颊,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小子,你还想吓唬我不成?你外表从容稳定、举止大方、目光祥和、性格和顺、处事条理分明、光明磊落,一看就是阴阳平和之人,哪来的什么病?”

孟诜道:“前辈高人,一切都瞒不过您的慧眼。”

张翰见鬼手春风拂面,煞是欢喜,趁机道:“那前辈收我们为徒一事……”

张翰话还未说完,鬼手就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我这糟老头子从来不会欠别人的人情,何况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还我一世清誉,收你们为徒在所不辞!不过今日先不说收徒事宜,今日我要与诸位小兄弟,我鬼手未来的徒弟,畅饮一番!”

第二日,鬼手正式收孟诜三人为徒,授其切脉之精要。

三人一进门,鬼手又恢复了往常模样,忙着要给三人切脉

“来来来,先让为师替我的徒儿把脉。”

还没拜师呢,鬼手就自称师父了,看来鬼手比他们还急啊。三人哭笑不得。

鬼手首先替张翰把脉,张翰有些紧张,鬼手道:“脉的搏动紧张如触按琴弦一般带有弹性。阳气初生,弦脉也。好徒儿,别那么紧张。为师又不会吃了你。”

又替韦桓把脉:“脉的搏动有力,就像海浪拍岸,来时力强去时力衰。是为洪脉。典型的阴虚体质。小伙子,平时多吃一些滋阴的食物,别老是着急上火才好。”

孟诜主动将手臂伸过去,鬼手“嗯”了一声,眼放光:“我活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把到过这么好的脉呢!脉的搏动滑而和缓,就像光滑的盘中放置的滚珠前后往来。溜脉是也!徒儿,你阴阳平和,身体健康,甚好!”

替三人把完脉后,鬼手又道:“通常人的脉象有二十种,你们谁知道是哪二十种?”

张翰道:“浮、沉、迟、数……”

韦桓接过张翰答:“滑、涩、虚、实、濡……”

孟诜接过韦桓答:“紧、弦、洪、细、微、促……”

至此,三人再也答不出来了。鬼手补充道:“还有代、结、缓、弱、芤共二十种。”

之后鬼手又教三人诊脉的方法,什么遍诊法三部脉阵法,寸口诊法等。暂且不表。

三人专心听讲,勤学苦练,不日便取得了鬼手让其通过考验的书函。


免责声明:文章来源于网络或书刊,仅用于学习与交流。文中涉及的药物(疗法),仅提供一些思路,请在专业医生指导下进行治疗,切勿擅自使用。